扶黎_扶黎今天接盘了吗

木叶萧萧,长路迢迢。不为相思,只觉魂销。
杨柳不堪他折,芙蓉别为谁裁?但愿朱颜常在,任他花落花开。

西风夜渡 陆

掰指头算算,叶秋来边关已有一月。

他这才发现京都皇城原来真的是个太平盛世。一月来,边关苦寒的风吹着,仗也摩擦着打了两场。阵势不大,但每每敌袭,血流的不少。为防瘟疫,一场打过后敛回尸骨烧去的场面,叶秋仍是适应不来。一把火烧成灰,再将那会随风扔下城头。叶秋这才明白,为什么边关的天总是霾的。

就着叶修的话来说,生于国家,死于沙场,便是埋,也要埋在这他们一生守护的地方。那时叶秋分明了,他那样不着边笑着,没心没肺乐了小半辈子的哥,早视死如归了。

又是一场纷争过去,叶修扬言不知哪来的预言,要提前过个小年。虽是军队,却也都是存一腔热血的汉子,叶修便张罗着写写写春联提前感受个气氛,托人在附近城中采买不少红纸,裁成小块,一人一个字。军士拿着纸玩开了,叶修自己随便抽张大些的红纸,拿出镇三关的气势,挥毫泼墨,一手横批写的龙飞凤舞,书:“吃喝玩乐”。夜里军营总是挂不了太多灯笼的,叶秋就站在帐篷外头点根蜡烛,看着他哥写的横批偷着乐,乐完回营,叶修还是软骨头似的点着灯靠在床头翻书。

叶秋凑过去,一颗打小被他哥磨出来的铁血之心突然就软了。蹲在床沿边上,深吸口气挽住了叶修的胳膊,悄悄同他说:“哥,我们走吧,像爹那样。”

叶修放了书,将手从叶秋怀里抽出来,手指弹下叶秋的脑门,仍是在笑,:“困了就睡,白日做梦要不得。”

叶秋乖乖躺进床里头,寒风透过帐篷漏进来,叶秋将被子拢了拢,抬头去看叶修。他和叶修身材相差不大,眸中带笑两人都可算是一模一样,烛光压了叶修面上阴影。叶秋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哥已经长得那样伟岸。

叶秋此行作为军师,虽是差了些火候掺了些水分,但他总是勤快能学的,老将们带着叶秋沙盘演武,终于是有了一种草窝里养出金凤凰的自豪感。

但毕竟是边关,总不能平静下去。

于是一场风起,羽箭飞来突然。兄弟二人还在无人的城头讲话,叶修发了狠猛的推了叶秋一把,虽裹了层厚厚大氅,还是摔得屁股生疼。破空之声像是贴着叶秋耳廓擦过,好在世家子的教养没有让他嚎出一句敌袭,叶修便直直扑上来捂住叶秋的嘴。

待到叶秋静下来了,叶修方才起身去扒那钉在墙上的羽箭,箭尾绑张纸条。叶修取下来展开看了看,捏着字条的一双手节骨都泛白。

“你有探子?”叶秋问过,叶修皱着眉头用力摇摇头。

气氛仿佛到了冰点,凝固许久,叶修终于开口:“记不记得我们儿时互换身份的玩儿法?”

“你该知道,我提不起枪。”叶秋如实道。他们长得太像了,儿时未曾开始学习前,便是叶老将军动辄也容易认错。只是后来,叶修习武,便再没有分错过,几次交换闹着叶老将军玩儿,也是通过这个法子找出叶修一顿狠揍。

“无妨。”叶修伸出只手在叶秋眼前摆摆:“若有战事,你便待在城头不要下去,沐橙会助你。”

叶秋点头,他与叶修本是双生,默契这种东西生来就有。他早猜到会有那么一天,已是开始动手将身上细软饰物一件件摘下,搁在叶修手上,唇角微动,才憋出一句分外艰难的话语:“你想好了,你这怕是要断了叶家的后路。”

“是。”叶修点头,也不客气。他身上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取下来时也轻快:“你要记着,我叶家所属,永远忠于太子。”

叶秋没什么好说,想起周泽楷他爹去世之时,叶秋跪在床帘外头,隔层细纱看老皇帝皱巴巴的手缓缓自床内探出,抓住周泽楷颤抖的手,听见老皇帝握着周泽楷的手叹:“痴儿啊,痴儿……”于是他也在心头这样叹了他哥。

痴儿……

“叶秋”来时张扬,去时更是大摇大摆,裹件厚厚深灰大氅,金珠玉饰,锦绣包袱,皇帝给的金牌挂在外衫,还专程束发带了根暖玉短簪。牵走了营里最快的战马,拒绝了军队护送,一人一马,就那么走了。

叶秋站在城头遥遥望着,那张字条,单凭叶修行事他都能猜到几分。

夏丞相这步棋走的很好,那张字条怕就是夏丞相通敌的证明。他就是要让叶修知道,他自有人里应外合,但叶修可只有一个。

他若是敢带兵回京救驾,边关不保。蛮夷的铁骑随时可以踏破边关的城墙。他若是镇守边疆,周泽楷便是死局无解。

夏皇后子嗣落地的一刻,必是蛮夷和夏家起兵的一刻。

这就是夏丞相给叶修的选择,臣服,或者死亡。

苏沐橙站在叶秋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总要相信叶哥。”

叶修骑在马上,将身子压低许多。马蹄颠簸,震的叶修五脏六腑都不大好受。然每每叶修抬头望向皇城的方向,心中坚定便多了那么一分。马鞭抽在马身上,便像是抽向死物似的,一下更比一下用力。

这段路,叶修每每都在战自己的大限。饿了坐在马背上啃两口干粮,困的不行才下马睡几个时辰歇歇。

临到皇城,叶修的马已经不知换了多少匹。满眼血丝看不出世家公子前该有的模样,发间尘埃都不多说,大氅不知丢在哪座城就罢了,上好绣料的衣衫被劲风吹的起褶,灰头土脸来形容,怕是还过之不及。叶修顾不上喝口水换件衣裳,将军府的大门看都没看一眼,随手擦擦,策马直奔皇宫而去,拿着腰牌,通传便候了小半个时辰。再自皇宫大门步行入内,到了御书房,又是小半个时辰,险些脑袋一栽睡过去。

时是正午,正直冬日,浅浅日头照的叶修整个人身上都暖。他管在御书房门口候了一会儿,待到夏皇后挺着肚子由宫人搀着小步迈出书房,才待到他入内。

匆匆行礼,步入御书房,叶修才发觉,他其实并不是那么想去看周泽楷。是以干干脆脆垂着脑袋单膝跪了下去。吾皇万岁福泽天齐闭着眼嚎了一道,睁眼发现眼前不是明黄的地板,而是周泽楷黑色掺金的鞋面。

叶修抬头,周泽楷便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回来了。”

“是,兄长托我给陛下送些东西,待陛下接受,微臣即刻动身反回边关。”叶修仍是跪着。倒不是他乐意,只是他那双膝,骑在马上,冬日翻山越岭,冻了太久太久。一时僵硬,就不起来了。

“不急。”周泽楷转身顾自走到桌后龙椅上坐下,比个请的手势示意叶修坐他下首就是。

“这事儿真急。”叶修端着跪直的姿势,言罢还强调一遍:“十万火急。”

他看着周泽楷面上带笑的表情。岁月待他极好。边关的风吹出了叶修全部的棱角,可周泽楷却在这高压的皇城活出了自己的色泽。

周泽楷的如今,长得似乎比儿时更好。眉眼如初,仍是毫无锋芒。只是如儿时那样的一派纯良。愈发让叶修觉得,此刻的周泽楷恍惚了起来。还不是上位的君王,只是叶修那个慢慢长大的……太子。

然而可惜,叶修心中,竟然是一片平和。来时路上叶修便曾想过这种场面,他便觉得她的心中该有些颤抖,哪怕委屈也好,这方才证明叶修从没有忘记过那年生涩的小孩子。

也或许是叶修心中,已有什么生根发芽。

周泽楷向叶修招招手:“给我。”

叶修反手,近乎是将背后包袱扯下来双手递过。起身的动作格外吃力,膝头一阵发麻,险些歪回地上。但他这人,总是坚定,迈着叶秋惯走轻快的步伐,轻轻将包裹放上了周泽楷的案头。

继而躬身拜礼,声线沉稳:“微臣拜别陛下。”

他不想停留,也不想知道周泽楷的表情如何。阖上双眼,逃似的离开。

御书房大门闭合的一刻,周泽楷端居上位皱起了眉头,一只手按上胸口,钝钝的疼。

叶修和叶秋,周泽楷分辨起来实在太过简单。

一定没有人告诉过叶修,叶修那双眼睛到底有多好看。他的那双眼,里面载满的都是周泽楷渴望不可及的碧海蓝天。

身体轻轻伏上案几,年轻的帝王面对叶修这个人,什么都是假的。骄傲是假的,坚韧是假的,连笑容都是假的。手指勾住叶修递来的包袱,周泽楷能够摸到包袱里的硬物。

他到底是个帝王。收拾情绪,坐稳身形,拆开包袱去瞧里面的小黑盒子,再打开。

周泽楷是个帝王。

可这一刻,帝王怕是只想要那个人的怀抱给他哭一场,他知道这个东西有多重要。

墨绿色的虎符透着微微诡异的色彩。被困在这个小黑盒子里,落在周泽楷眼里。

许是一刻肩头忽的太重,周泽楷倾身靠住了龙椅宽大的扶手,仿佛那才是他的脊梁。周泽楷眼里像是有几分决绝,多了却都是说不出的哀伤,身居朝堂,没什么是他看不通透的。帝王一头青丝散开,软哒哒落在椅上。他伸出手,对着御书房糊明纸的窗,缓缓撑开五指。

仍是幼时,少年稚气未脱,疏于礼仪,懒得束发,双眼散出奕奕神采。天地疏阔,少年回眸望他,日光落在他那双眸子里。少年笑起来脸颊勾出浅浅梨涡,告诉他:“父亲说,你将来是要做皇帝的,我给你做大将军,保你一世江山永固。”

那一刻,山河都寂静。

恍惚间,指缝中是那年少年红色的衣摆。周泽楷伸手去抓,只有虚无。

帝王闭上双眼,喉中压抑,突出的声音更是沙哑骇人。

——“叶修。”



叶修出宫时闲潇洒,几日压在心头的高山没有了,一刹觉得天地都如此曼妙。放慢了马蹄去走,看看许久未见皇城的山水画叶修只觉得心中一阵踏实。

最后停在他长大的府邸。

自叶老将军云游,叶修已有很久没有停留在这座府邸了。

昔日赫赫威名朱漆大门的将军府改了头衔,头顶巨大牌匾镌的是“叶府”二字。听闻还是周泽楷亲笔写的,是以哪怕是那扇门上落了灰,牌匾还是不染尘埃。

伸手扣上大门一手握的铜环轻磕两下,不多时老管家开门,只一刹红了双眼,颤巍巍行个礼:“二少爷。”

叶修不知道他为何要来这里。

按理来说,叶老将军离去时,可是同兄弟二人都说过的,若无要事,这将军府还是别来了好。那时叶修也觉得是,如今再坐在当年父亲临行前与他谈话的回廊,旧景如昔,只是心境不同。

叶修便想,他可能……只是想来此处缅怀。

忆旧时旧事,与周泽楷在一起后一次偶然也曾提起周泽楷为何突然就开窍了这个事儿。那时周泽楷红着脸,别扭的像个小姑娘。

几番挠痒威逼之下,周泽楷就告诉他,当年偷墙根,偷听叶修与叶老将军谈话,只一句“您觉着我这辈子还能看上什么人?”

那时的周泽楷,就这样被他的大将军打动了。

于叶修而言,周泽楷不是最好的,亦不是最适合的。可他就是那般义无反顾的,踏上他曾许诺过的道路。头也不回,执拗,又强大。

老奴过来奉茶,叶修瞧老奴脸上沟壑,才真正发觉,原来时间当真是磨人的东西。

“今日之后,怕是不会回来了。要同我一起走么?”叶修问,笑意便是京都寒风中三月的暖春。

“不,总要有人守着少爷们幼时纯真的日子。”老奴答。

风停了。

自天空飘来些许银白,叶修想,这大抵是京城的第一场雪。落得纷纷扬扬。雪落的不大,怕也不能在地上积一层雪花。

叶修伸手去接,带浅浅寒意的银白自他掌中化开,恍惚又想起了分别那日周泽楷如雪色的面庞。

有些人他来过,心中即是一份柔软。

叶修不欲多说什么,裹着老奴翻箱倒柜寻出来的厚厚披风,心中意动。雪花落在他头上试图积蓄些花白,叶修叹了口气,多……停留一夜吧。

他总不至于在桌上睡着,吩咐了老奴,夜间又是衣衫单薄的裹着被子抱着暖炉子,从叶秋的房里挪到自己房里。

陈设一样都没变。内堂墙上还挂着当年周泽楷从库房挖出来送他的两柄好剑。叶修剑使的不如枪好,可这两把叶修总是贴身带着。某战中叶修夜袭难得把自己袭的颇为狼狈。枪折了,蛮夷在外围搜寻他的踪迹,他便拿着这两把剑在树林里寻了条河,上好的剑拿来叉鱼去鳞破腹,烤烤凑合吃了。

他不是拿着两柄剑救命的,只是那时一想这是周泽楷送的,心里的温柔便慢慢溢出条河,想着周泽楷的柔,便觉得他遇的险,都不算什么了。

后来周泽楷登基,叶修回边关时,刻意将两柄剑托人捎带回了苏府藏起来。

因为这两柄剑,叶修跑去铁匠铺学了半月,剑上新添的花纹,都是叶修亲自镌刻出来,想做个纪念的。本来是准备在周泽楷登基那天送给他的,可周泽楷这人决绝起来,令叶修早早的走了。

叶修心凉,自然是记不起送礼这事儿。

若没那一出,叶修琢磨着,这会他二人兴许还在你侬我侬。

叶修早想好了,周泽楷是必然会娶亲的。但只要周泽楷开口让他留下,保不准叶修仍是愿意驻足停留在周泽楷左右的。

这大抵,就是恋爱中的傻子吧。

叶修抱着被子看了一会,困意上来实在忍不住,终于趴在床上睡死了。

第二日日头升高些,叶修才起,出门方才听老奴说,宫中差来传信的太监已是候了很久了。因为圣上说,叶秋此行匆匆赶来不易,要他多睡一会。宫里人虽都是捡着高枝儿攀,却每想想,叶秋不仅仅是和周泽楷一同长大的孩子,他哥还是边疆流血,握了兵权的将军。哪怕周泽楷不多吩咐,也是不能怠慢的。

太监吊着嗓子寒暄几句,才从袖中掏出周泽楷给的黑木头盒子,交于叶修手中。叶修一揖,给太监包了些银两,临出门前又将人叫住了,自己巴巴跑回房里,抽剑看了许久,终于是把两柄一起抱着交给了老太监,正色到:“这亦是兄长嘱托的东西,说是要等到登基时送的,却没想到竟然错过了,还请劳烦将这两样带给陛下吧。”

老太监福身行礼,抱着剑走了。

叶修这才去翻周泽楷给的黑盒子,里头躺着,是叶修当年送给周泽楷的一对玉环,镀了金纹。兜兜转转,便同周泽楷当年送他的两柄剑一样,绕了个弯,多了些变化,终于回到自己手里了。

玉下压着一张字条,是周泽楷写惯了的娟秀字体。

“若皇城有失,我必保全叶家。”

叶修看着半晌没说话,本以为心中该有骇浪惊涛,却仍是一片静谧。嘲讽似的一声嗤笑,叶修伸手将东西揣进怀里。这才想明白,周泽楷是个好皇帝,早不是他的小太子。

叶修走时仍是那副样子。披件墨色氅衣遮蔽风寒,青丝高束佩根暖玉短簪,世家子的模样,却是一人一马,要归去那属于叶修自己的边疆,不曾回首。

周泽楷站在城头遥遥看他,手指搁在城墙,险些抠下些石块来。指缝染些血,目送叶修离开。冲身边侍从摇摇头,他仍是皇座上伫立唯一的帝王。

“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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